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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奪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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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奪冠之夜

當曲知恒傳三層西裝的時候,淩疏總是會下意識看他衣服,可能她自己也不容易察覺得到。

他們一起去停車場,空無一人的停車場,一輛棕色轎車被按亮,也許是因為現在在慕尼黑的緣故,他換了輛慕尼黑生產的德系轎車。

不過新車並沒有引起太多她的註意,直到上了車,兩人靜默一陣。

曲知恒坐上駕駛座,正欲啟動車子,淩疏卻突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了聲:“稍等一下。”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詢地側頭看向她。

此刻她臉上的妝還沒卸掉,大衣裏面穿著舞臺上的服裝,是一套古典的灰色系衣裙,有很長的裙擺,但是裁剪利落,從顏色和款式上都不華麗,因為這更符合她剛才扮演的帕帕吉娜的形象——快樂活潑捕鳥人的官配。

曲知恒看向她的瞬間,她帶著妝容的臉已經上前,與他面面相覷。

“你今天居然穿三層西裝,這麽正式嗎?”

她對此感到有種驚喜,因為他們這只不過是班級音樂會,沒在歌劇院演出,其實是不需要穿得太嚴肅的。

“就比平時稍微正式一點點,畢竟是你的初舞臺。”

他悅然一笑,雙眼流光溢彩,擡手不動聲色地將她胸前的衣料提了提,卻剛好沒有直接碰到她的皮膚。

這動作看上去,充滿親昵和克制。

古典時期的裙子會將領口開得很低,而且是大方領,會露出全部鎖骨和雪白的皮膚,在舞臺上的時候還好,因為幾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彎腰動作。

但是如果像此時身體略微前傾,就能看到大片風光。

她像是一瞬間破功了一樣,後知後覺地靠回座位上,然後低頭又將領口往上拉了幾分。

但是做完這一切後,又覺得自己剛才的羞澀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雖然她和曲知恒過去一年裏每個月都會見面,但是在某些方面,並沒有老夫老妻們那麽自如。、

盡管已經做過親密無間的事情,但是平時兩人之間還是會有些別扭和保守的時候。

似乎是為了及時化解那一瞬的奇怪氣氛,淩疏又重新回到了剛才的主題。

“你今天領口處的金屬扣看著挺別致的。”

曲知恒今天穿的短領襯衫,最靠近脖子的扣子並非普通襯衫紐扣,而是用一根金屬桿相連,讓他整個人呈現清舉之氣,在正式的裝束中多了幾分松弛感,而是得體的搭配又不會令他的精致感消減半分。

不得不說,全套西裝下的曲知恒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吸引力。

對於淩疏來說這有些致命。

讓她目光總是忍不住去看他領口處白皙無暇的皮膚,透過那衣服上痕跡去猜測他的骨頭的線條。

淩疏重新上前,認真地打量著他衣領處的金屬桿紐扣,下意識伸手去探究這個扣子是如何固定的。

但是她沒有像曲知恒那樣的精準和克制,做不到只單純地研究他的紐扣。

當淩疏的指尖從金屬桿下穿過,輕輕用指節鉤住,微微往外一拉。

興許是現在是冬天,她指尖的溫度還有些冰涼,於是在靜謐的車廂內,可以清晰聽見曲知恒在剛才的一瞬,呼吸加重的聲音,只不過轉瞬即逝。

“我最近得到了一個新結論。”

淩疏頗有神秘地說道,好像就等著曲知恒問她。

“什麽新結論?”他的話在開口的瞬間又恢覆了平靜,只不過他將眸子從淩疏的臉上轉開,深沈地看著擋風玻璃外的景象,才穩住了心神。

他接受治療以來,確實看開了一些東西,甚至淩疏都未曾察覺。

近幾日他們是分開睡的,因為淩疏要保持高強度的狀態去準備班級音樂會,有時候甚至晚上說夢話都是帶著德語唱腔的、

在專業發展這件事上,她確實哪怕重來一世也沒有任何松懈,依舊保持著對藝術的敬畏心,也格外努力。

“新結論就是……”她忽然湊上前,壓低了聲音,“我們要坦然面對心裏的魔鬼。”

話音落下,金屬扣發出一聲低響,金屬桿打開,輕而易舉地落在淩疏的手心。

與此同時,一個羽毛般的吻停留在曲知恒的嘴角,很快又離開,只留下那嘴角處甜潤的氣息。

他神情一滯,呼吸在頃刻間也停了半分,唯有逐漸清晰的心跳聲,在攫取著他的苦心孤詣的理性。

淩疏帶著他的金屬扣坐會原位,他低頭看了一眼半敞開的領口,在整肅的裝束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似乎心裏沒有抓狂的感覺。

他深深看了身旁的淩疏一眼,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容,隨即發動了車子:“那我們,先回家。”

不回家如何釋放心裏的魔鬼。

抵達家中的時候,曲知恒一如往常,將兩人的外套掛上。

淩疏還沒來得及去洗手和卸妝,就癱倒在沙發上,似乎長達幾個月的疲憊在這一刻被全然釋放了出來。

但是她每次不卸妝就無法睡得安穩,所以此時也就是身體得到休息,精神依舊是緊繃的。

曲知恒理解她的疲憊,並沒有催促她去洗手,而是徑直走向廚房,將一杯溫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自己則坐在了她的身旁。

無聲陪伴有時候很是動人,她察覺到身側沙發塌陷,發現是他坐了下來、

她不放心地問道:“你一會兒有別的要忙的嗎?是不是該練琴了?”

曲知恒輕易可以猜中她的顧慮,擡手輕撫摸她的額角,說道:“今天已經練過了,安心休息吧。”

“那我要枕在你的腿上睡。”

她直接表達著新的訴求,疲憊的聲音帶著甜軟。

他似乎一年來一點都沒變,對她有求必應,輕聲道:“來吧。”

然後他起身客廳的架子上取來了一本書,在沙發上坐下,他主動將手臂敞開,是一個自然又優美的姿勢。

淩疏看到曲知恒拿著書重新回來的時候,瞬間瞌睡在這容顏和姿勢下醒了一半。

或許真的沒有困到立馬入睡的程度,但是在他的腿上,伴著他身上的淡香,也能讓她覺得放松。

這一次,她的耳邊還多了曲知恒安靜翻書的聲音,從墨香味可以輕易判斷這是本新書。

落地窗從上方開了一個縫隙,有絲絲涼意從窗外飄來,和室內的壁爐熱氣以及木香味交織。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很疲憊了,但是閉上眼始終在下意識感知曲知恒的一舉一動,終是沒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入睡。

她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睜開雙眼,看著頭頂上他執著書的手指,楞神了幾秒,才慢慢說道:

“你感覺完成了治療後有什麽變化嗎?”

他合上書,將其放到一邊,略微挑眉,反問道:“你感覺我有什麽變化嗎?”

“好像……沒有?”

淩疏很努力的地回想了一下最近幾天,似乎一切正常,他還是會睡前服用助眠的藥物,還是依舊情緒穩定,禮貌紳士,似乎真的沒有什麽變化。

他看向她,沒有言語,眼底的笑意是淺色的,“不睡了嗎?”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很累,卻睡不著,可能我的大腦還沒完全接受你徹底回來的事實。”

每次的短暫相見,淩疏都會下意識地格外珍惜,因為每次都比較短暫。

封臣對曲知恒的治療過程,是一個黑匣子,她根本對整個過程一無所知。

“這次是真的不走了,至少不會長時間離開。”

他說的話,每次都有種分量感,帶著讓人無限信任的魔力。

淩疏當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但是還是想到了他在瑞士的學業。

“那演奏家文憑呢,你是不是還需要回去準備畢業音樂會?這樣算下來的話還需要離開一年左右吧。”

到了曲知恒這樣的演奏層面,他走的每一步都會備受矚目,所以音樂會他應該會需要很長時間的練習和打磨。

“在治病期間,已經把論文提交了,曲子一直在練,所以問題不是很大。”

他將一件讓人瞳孔地震的事情描述得如此輕描淡寫,神情溫和,並沒有想要震驚別人的意思。

“這難道就是你治病期間,每次回來都很匆忙的原因嗎?”

震驚之餘,淩疏不禁覺得曲知恒默不作聲去感自己學業進度這件事聽起來似乎很可愛,因為並不符合他從容淡定慢條斯理的性格。

他並沒有半點掩飾的打算,淡然地點點頭。

“其實沒必要這麽趕的,我是不希望你都在治療了還要給自己過大的壓力。”

淩疏自知現在的勸慰已經有點晚了,因為他已經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了。

從她的角度看來,如果大提琴已經剝奪了他的童年,為什麽在飽受折磨之後還能重新拿起。

但是大提琴和母親,兩者中究竟是誰才是曲知恒內心的癥結所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都保持練習的,要恢覆手感並不算難,而且明年我有了新的打算,很多進度都需要推進。”

他對淩疏簡短解釋了一下,可是當淩疏問他明年的打算的時候,他卻忽然嘴角揚起。

“先保密。”

既然需要保密這個步驟,說明這個行動可能是跟她有關的。

淩疏似乎可以很輕易地聯想到什麽,但是心裏也不確定。

現在對於他們之間,只是漫長一生的開端,還有無限的可能等著探索。

說到可能性的探索,她心念一動,坐直起身,坐在他腿上認真地打量著他的臉。

“怎麽了?”曲知恒對淩疏很多突如其來的動作早已見怪不怪,甚至有時候她突然來到自己跟前,仰著頭或者坐在腿上的死後,他還能下意識地伸手扶著她,防止她重心不穩。

“……沒什麽。”淩疏看了一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雖然面前的曲知恒容顏未變,但是看起來卻比以往鮮活了幾分。

淩疏端詳著他,續道:“只是好奇你完成治療後究竟有什麽變化。”

這一年來,也許曲知恒最明顯的變化就是,每次回來他的身形都有改善,應該是健身和厭食癥改善的結果,所以每次研究一下他的身材,並且發現有什麽不同,一直都是她見到他之後會進行的一項重要內容。

“想如何驗證呢?”

他輕柔的語調配合醇冽的聲音,像是杯中搖晃的白葡萄酒,讓人興致上揚,想知道那是怎樣的饜足。

也許這就是禁欲系的好處吧,越是神聖不可侵犯,越是正派端正,就越讓人想上前,撥開這層阻擋視線的理性。

“你自己來證明。”

她說完這句話,看著眼前的臉,如平時一樣,低頭咬了一下他的唇,然後親吻唇角。

每次她都是這樣,在深情到來之前,做無限的小動作,她自己似乎並不知道這會讓人多麽心癢難耐。

但是在她準備換個舒服的姿勢的時候,下巴卻被一只有力而精致的手輕輕捉住,然後迫使她上前,一個落葉無聲的吻輕輕落下。

然後在輾轉間不斷加深,像是為了等她逐步適應一樣,將侵略性一點點暴露出來。

或許他們之間的親密接觸,保持一種和平狀態真的很久了,突然間感受到新的風格,有一瞬間她竟然還覺得有些陌生。

這份陌生雖然沒有令她害怕,卻讓她心裏無限忐忑,因為改變風格的曲知恒有更多的出其不意。

在淩疏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處於半出竅狀態的時候,卻不知道的一只手已經從腰際探去。

“唔……還沒洗澡……”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稍微找回自己,伸手在他肩側微微推了推。

其實並不是她自己顧慮多,因為她顧慮的只是曲知恒的高度潔癖而已,所以反而雙方之間,情到濃時,出聲打斷的一般都是她而已。

“我覺得還好,你覺得呢?”

如果是平時,他會停下動作,然後雙方進行認真而平等的交流。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他沒有意識到,還是故意的,他在問話的時候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正欲回答的時候,就被體內洶湧澎湃的血液沖擊到瞬間噤聲,連大腦都短暫空白了幾分。

“你想說什麽?”他用一種正經而溫和地語氣重新問了一遍。

可除了他們之外,誰都看不出那裙擺下的乾坤。

“我……”

她剛準備開口,又被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打斷,倒吸了一口冷氣,瞬間仰頭,緊盯著天花板,似乎還在努力進行表情管理。

一直到她平覆下來,才緩緩睜開雙眼,整個人像脫力般倒在他的肩頭。

“曲知恒,你學壞了。”

淩疏喘著粗氣,只覺得第一輪這麽快就敗下陣來。

他似乎又恢覆平日的模樣,擡手將她輕輕按在懷裏,容色清淡。

沒等曲知恒回答,她就慶幸道:“幸好這戲服是我自己的,不然弄臟了都不知道如何解釋。”

“你今天狀態不錯。”

曲知恒的聲音恰好響起,興致勃勃地帶著誇讚的語氣,聽上去似乎並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麽。

但是淩疏和他之間早已有了一定的默契,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隨後他將她抱上了樓,並不是因為怕弄臟沙發,而是樓上氣氛更好。

書房的桌上放著一本淩疏最近在看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曲知恒第一眼就看見了封面上的字,眼中露出一絲動容,像是想到了什麽。

也許他應該將那本書移開,但是他並沒有,而是將淩疏放在書桌前。

她能預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準備上前將那本書先扔向沙發,好讓它遠離“戰場”。

這本書每次在曲知恒回來的時候,都會在家中很多角落發現,他一點點見證那本書,從嶄新,內頁寫滿了文字,再到書頁中有貼滿不同顏色的標簽。

曲知恒垂眸看著這已經被淩疏翻閱很多遍的書,眸光深沈了幾分,問道:“你好像很喜歡這本書?”

淩疏似乎也奇怪於,現在的氣氛下,他居然還能自控到關心自己最近閱讀的書籍。

“很喜歡,但是看得半懂不懂的,每次看它,文字未變,但是帶給我的想法卻是不一樣的。”

淩疏看著眼前這本已經被自己翻舊的書,心裏盤算著在它徹底散架之前要不要買一本新的備用。

“你想從中獲得什麽?”他看著被她抱在懷中的書,眼色溫潤。

淩疏一時無言,只是雙眸放大,怔怔地看著他。

此刻她從他眼中的笑容中,獲得一種強烈的直覺,就像她當初打開這本書時,也會有的強烈直覺。

“因為我覺得在這本書裏,我可以找到讓你重新看待世界的觀點,我本打算找到了之後再跟你說,但是你已經提前治愈了……”

她誠實地說著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尼采天才一生中最偉大的作品,怎麽可能會是她短短幾個月可以明白的。

見她變得有些沈默,無聲地垂下眼瞼,雖然沒有露出挫敗,但是卻好像失去了什麽動力似的。

就像一個小孩子以為拿到一份滿分試卷就能讓家長開心,但是當她為之努力的時候,發現家長其實無所謂成績了。

曲知恒低頭看著她,將她懷裏的書輕輕抽走,然後將它放在一旁,傾身看著淩疏的眼睛說:

“無論什麽時候,當你從中找到答案的時候,跟我說。”

淩疏的雙眼睜大了幾分,問道:“那樣的話,意義還大嗎?”

“既然是為我尋找的答案,那我可以賦予它最大的意義。”

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她的心臟被漫卷海浪裹挾,溫暖得有些鈍痛。

她早已發現,當溫暖和愛意抵達極致,其實心臟會因為承受過多強烈情感,反而會有點發疼,但是這份疼痛又像是一種極致的呈現。

在曲知恒的引導之下,她慢慢身穿剛才的裙子,在桌上躺下。

她狡黠地用話術,試圖拖延他們之間的進程。

“據說二戰期間的士兵包裏會帶兩本書,一本是《聖經》,一本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胸口洶湧著翻滾的海浪,海浪像是被海岸線上,南歐灼熱的陽光將海水加熱,是溫熱的,帶著海洋的鹹味。

“二戰士兵帶著《聖經》,那他們知道上帝站在哪裏嗎?尼采證明了上帝已死,帶著他的著作上戰場,是否與《聖經》矛盾……”

她將所有的疑問一股腦說出來,可能是希望可以一個時間內做兩件事,這樣就可以獲得兩份享受。

他的神情從溫和變得認真起來,將她輕易地翻轉過去,令她面對著桌面,然後擡手將她的手背,輕輕按下。

“任何一種學說,在不同的背景下被賦予不同的解讀,都會可能與作者本人意願背道而馳,它是否真的是助長戰爭氣焰的,還取決於當時的集體意識,凝聚是一件美好又可怕的事情,上帝有時候會給戰爭提供立場,但實際上戰爭只代表了人們自己。”

曲知恒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聲音在氣氛下,也有些不可控制地加重了幾分。

很難得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選擇了對她的困惑進行了回答。

話音落下,她側頭貼上桌面,去聆聽固體物質在耳下的低喃,也許是風聲的結果,但是任何靜物,在她不知道的世界裏,也許真的會說話。

“還有什麽疑問嗎?”他耐心地問她。

淩疏心裏試圖去感知一個未曾想過的世界,然後默然地搖搖頭,看起來有些乖巧。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這句話就像是火柴在砂紙上被劃亮的瞬間,讓她的心裏瞬間燒灼了一下,稍緩之後,引燃了燭光。

也許只是一個讓她做好準備的通知,因為她往往很難地對這句話進行回應。

於是,在一個並不陌生的環境下,他們一同經歷第一次有些陌生的風格。

不是江南小雨,而是波羅的海上的驚濤駭浪,也許是維京人都束手無策的程度。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淩疏睜著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緩了更久。

曲知恒帶她去了浴室,似乎就是頃刻間,從之前的角色中抽離出來,又是平時君子如玉的模樣。

“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偷偷自己‘學習’了?”淩疏半瞇著眼,像是察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不是,”曲知恒淡笑,將打開水龍頭為浴缸放水,隨後補充道,“是光明正大地‘學習’,你覺得學習成果如何,還滿意嗎?”

淩疏臉頰上浮起緋紅,“其實你保持原狀,或者進步慢一點的也沒關系,進步太神速了以後就沒有進步空間了。”

他擡手試著水溫,任由那清澈的冒著熱氣的水流從他白玉指節上流淌而過,發出沈碧擊石般清脆的聲音。

“我列的學習計劃是終生制的,會一直保持進步。”

淩疏在一旁失笑,然後嗔怒反問道:“你的聰明才智就是用在這些地方的?”

他不以為意地一笑,將眸光轉向她,隨後站起身,“至少,我們不能讓我們因為這方面不和諧而分手。”

“可我覺得哪怕……你不行,我們也不會分手。”

退一萬步來說,她覺得和曲知恒在一起這件事,哪怕沒有更多覆雜的體現,光是平日裏遠遠看著他,也會覺得心情無比愉悅。

“你重來一次的人生,應當擁有更久的深思熟慮,我想讓你盡可能先去體驗人生,然後再做出你最滿意的選擇。”

他的眼神中淺淡的認真,令他不輕易說出任何一句玩笑,從而增添每個字的分量。

淩疏臉上笑容未減,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抱怨道:“也不知道這封醫生究竟專不專業,怎麽沒能讓你對自己再自信一些?”

曲知恒抿了抿唇,沈聲道:“其實我一直對自己是自信的,但是我無法預料到未來的變故,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讓自己更滿意的人……”

“沒有如果。”淩疏溫和地開口,阻止他的假設。

然後她提高音量,耳提面命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是不是太久沒開音樂會已經忘記被人矚目的感覺了,趕緊畢業之後開音樂會吧,那樣你才能知道自己多受人喜愛,該擔心的人分明是我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倏然嘴角牽起淺笑,眼神在恍惚間有了一些變化。

正當淩疏想要仔細看看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變化的時候,視線被他的長臂擋住了,他將手放在她頭上,摸了摸,然後說:

“水放好了。”

滾滾熱氣中,她小心地踏入水流,在浸泡得口幹舌燥時,他將冰鎮後的香檳杯遞給她,然後搖搖舉杯,問道:

“敬重逢?”

“敬劫後餘生。”

白霧裊裊,她主動將自己的酒杯提前碰了上去。

*

班級音樂會後,淩疏得到了幾個難得的演出機會,作為一個本科生,可以前往更大的舞臺,會讓她在歌劇這條道路上走得更加順利一些。

準備用來參加國內覆賽的曲目每天她都會抽出時間練一練,因為上一世畢竟在流行這條路上走了很久,所以她內心沒有太多的緊張。

曲知恒偶爾也經常往瑞士跑,但是基本每次他都會回慕尼黑過夜。

正是印證了他之前說過的,之後兩人並不會分開太久。

淩疏提前半個月就得到曲知恒畢業音樂會的消息,所以將自己的一些演出及時進行調整,甚至還推掉了一場。

雖然是曲知恒的音樂會,但其實淩疏比他還要緊張激動。

光是一個妝容,平時十分鐘出門妝,卻在化妝鏡面前生生化了兩個小時,而且看鏡子裏的自己,橫豎都覺的有奇怪之處。

鮮花已經定好,但是淩疏並沒有抱著鮮花看演出。

演出場地很大,座無虛席,聽說有很多外界的人千方百計搶票,前兩排都是西裝革履的音樂教授們。

淩疏坐在第三排中間,黃金位置,一眼看去,目之所及全是斑白的頭發。

她伸長脖子掃視一圈,發現前半場基本都是老頭老太太們。

這個現象在她這裏早已見怪不怪,雖然傳統樂器在如今的歐洲還是占據很高的地位,但是受眾還是以上了年級的人為主。

現在的歐洲年輕人,也越來越少來聽傳統的音樂會了。

但是曲知恒卻在上一世去世後被很多年輕人熟知……

她看到追光燈打在曲知恒的身上,他將演出的燕尾服穿得筆挺,沒有多餘的裝飾,他起身,靜影沈潭地向觀眾致禮,手中扶著大提琴。

那把本應該在他死後進入音樂博物館的,兩百多歲的大提琴,如今竟然在瑞士重現。

淩疏坐在座位上,一時間忘記了鼓掌,像是想起了時光交錯帶來的感慨。

掌聲安靜下來,曲知恒在燈光中坐下,略微調整了大提琴的位置,然後擡起頭,像是能從黑暗的觀眾席間精準找到淩疏的位置。

曲知恒剛好無聲地對上她的眼,這個眼神雖然沒有伴隨平時的溫柔,卻讓她打消了那一瞬間對曲知恒產生的陌生感。

他們之間,在往後的很多日子裏,總會不得不扮演很多角色,在一起一年似乎還讓一切保鮮,始終保持在最初的那份心動感中。

一場跌宕起伏精妙絕倫的音樂會,遠處有記者已經在場內守候。

在最後一段樂章落幕的時候,分明不是國家級規模的音樂廳,卻掌聲雷動,有觀眾熱淚盈眶,卻只有淩疏已淚流滿面。

她還記得自己一年前,在手機的備忘錄中許下的小小心願。

她希望曲知恒能或者,她想讓他重新站上舞臺。

哪怕一次,去感受他自己多麽受人喜愛。

這個場地裏,除了淩疏自己,沒有其他觀眾能明白她胸中洶湧的情感,那曾經以為求而不得的絕望在此時開始煙消雲散了。

曲知恒起身行禮,將大提琴支起在座位前,大方而自如地邀請了指揮手和鋼琴伴奏等人上臺一同謝幕。

他並非不知道這場演出的效果,只不過從小見慣了很多場面,讓他站在任何一個舞臺上都寵辱不驚,保持謙和與從容。

這場音樂會一共謝幕了十二次,這是觀眾所能寄予曲知恒的最高讚賞。

幾乎是音樂會落幕的同時,淩疏開了靜音的手機屏幕亮起,是已經有幾家媒體在自己的官方ins下面發出了早已編輯好的文案,用德語法語和英語分別書寫了,關於天才回歸這件事。

關於曲知恒消失的三年,雖然有一些小眾媒體在猜測他應該在養病,但是這個消息僅僅停留在猜測的層面。

看來只要曲知恒活著,他就能將消息封鎖得極好。

淩疏在散場之後,用最快的速度去音樂廳外面取來早已定好的花束,用黑色禮盒裝著的,看上去不答,但是抱在淩疏懷裏卻好像是龐然大物。

她取來鮮花之後,沖著提前打聽好的音樂廳後臺的路線快步走去。

原計劃是讓曲知恒退場之後,能從後臺出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淩疏遠遠低估了這場音樂會帶來的轟動,也不知道那裏來的這麽多家媒體早早在後臺蹲守。

歐洲這裏的記者並沒有特別瘋狂,在人山人海中不僅有記者,更多的是一些喜愛他的粉絲而已。

淩疏見狀,有些不適應地站在走廊盡頭,有無數人從自己身邊走過,並沒有發現她的特別之處,因為拿著鮮花的人無數,她並無特別。

她本應該也沖進人群的,但是她覺得這場面讓人頭疼,興許是上一世遇到狂熱粉絲和八卦記者的恐懼,她只敢站在人群後,時不時踮起腳,去看他有沒有出來。

過了幾分鐘後,後臺的門被打開,曲知恒身影出現的瞬間,隔著人海也能看到他的面容。

這一刻淩疏是如此慶幸他長得比較高,不然她就很難在人海中一眼發現她了。

曲知恒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神中明顯露出了詫異,他似乎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有這麽多人在等。

記者們不僅來自瑞士,有不少來自德國和奧地利,大概是因為曲知恒這個名字曾經在這兩個的地方比較響亮吧。

一個是他的出生地,一個是他的成長地。

其實這些記者並非都專業而禮貌,只是簡單問了他近期的打算,以及消失的三年內的故事。

並沒有涉及他的私人生活,於是就能看見一個奇異的景象。

他的德語在高地德語和瑞士德語,以及奧地利口音中自由切換,無縫銜接,對答如流。

甚至淩疏在遠處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曲知恒剛才好像說了未來三年內的打算,但是她豎著耳朵聽,也沒有聽到。

淩疏知道這場面可能還需要持續一定的時間,就索性在走廊的盡頭倚靠著墻壁靜等著他處理好眼前的事情。

心裏莫名誕生出一些幼稚的情緒,她覺得當曲知恒脆弱的時候,似乎只有淩疏自己能看得見,當曲知恒站在聚光燈底下的時候,自己仿佛會如同現在這樣,在洶湧的人潮外,等待著他被人欣賞。

雖說她自己也是藝術工作者,而且往後她面臨的粉絲會更加瘋狂,她早應該深谙這份工作帶來機遇和問題,但是……

人如果能輕易控制自己說不定就未必是人們自己了。

過了兩分鐘,淩疏自己又看開了,她的心理調節能力果然是驚人的。

感受到身邊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不是因為這來者有多麽特別。

而是因為這高跟鞋的聲音,不疾不徐,從從容容,在人聲沸騰中也清晰可聞。

“說中文嗎?”

一個倩影也倚靠在走廊盡頭,用有些生疏的中文跟淩疏搭話。

淩疏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容顏昳麗的年輕女人站在了自己身側。

對方看上去比自己現在的年齡大點,二十出頭的模樣,可以周身似乎已經練就了不容忽視的力量,在光線並不充足的走廊上,成為了不容忽視的存在。

當淩疏擡頭的瞬間,她看到了對方眼裏加深的自信,只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沒有多想。

“說的。”淩疏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點頭致意。

她說不出對這個陌生女人是什麽樣的看法,但是作為陌生人,並且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舉動時,她會將禮貌進行得周全。

“這是要送給Qu的鮮花嗎?”陌生女人美目流轉,玫瑰色的眼影與她的視線同步,在長廊盡頭的微光中,多了幾分侵略性的美麗。

曲知恒的姓氏在外國人讀起來音調會有不一樣,確實大家在這裏稱呼他都是用姓氏,因為他的名字對於外國人來說很難念。

淩疏看向手中的黑色禮盒,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如實說道:“是的。”

誰知對方只是微笑,眸光挑過人海,看了一眼遠處的人影,便不再與淩疏搭腔。

淩疏覺得雙方距離很近,但是卻一直保持沈默,就不忍看氣氛冷下去,就主動問道:

“你喜歡Qu的演奏嗎?”她入鄉隨俗,跟著其他人用曲知恒的形式在稱呼他。

對方似乎對她的問話有些意外,擡眼將淩疏打量了幾眼後,像是略帶思考後才回答:

“是啊,在德語區的音樂圈子裏,應該沒誰會覺得不喜歡吧?哪怕是沒有音樂基礎的。”

淩疏品味著對方的話,雖說對方的語調有些奇怪,但是她猜想對方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說中文,比較生疏的原因,並沒有多想。

然後淩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那確實,他的演奏水平和情感的充沛程度都是很罕見的。”

淩疏不是玩樂器的圈子的,不想從技術層面具體點評,如果非要給個評價的話。

完美這個詞,都說膩了。

而且她覺得自己對曲知恒有濾鏡,可能她對曲知恒評價不夠客觀,還是留給更專業的人士評價比較好。

“是啊,我很榮幸,見證過天才的成長。”

對方斟酌了一下,但是沒有忍住自己內心對這段特殊關系的自豪感,她誇讚曲知恒給人的感覺,類似與炫耀自己擁有的新珠寶。

淩疏覺得無論是哪種欣賞,對於她來說都不錯,畢竟娛樂圈也會有很多媽媽粉或是女友粉。

這些都是惺忪平常的,無論作為哪種類型的粉絲都可以。

淩疏欽佩地點點頭,也跟著表達了欣賞,不禁問道:“您莫非以前就聽過Qu的音樂會?”

對方見她問出這句話,之前有些機警的顏色才是瞬間松懈下來,緩緩露出一個沒有防備感的微笑,語氣開始謙虛起來:

“我們的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好朋友,至今兩家還保持著一些聯系。”

淩疏恍然大悟,總結道:“原來是世交啊,那你應該從小就認識Qu了。”

其實淩疏最想知道的是,曲知恒小時候的事情,她對對方掌握的關於曲知恒的信息充滿了好奇。

“那確實,從小我們會一起聚會,他……從小都很優秀……”

對方說想到了什麽,哽了一下,欲言又止,隨後收斂了笑意,多了幾分嚴肅和傲然。

“我也覺得他的優秀,不僅是有驚人的天賦,還有勤懇的練習。”

淩疏由衷佩服那些從小專註於一件樂器,樂此不疲地練習的人。

“確實,他在我們音樂學院,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可以做到極致。”

淩疏一聽音樂學院的字眼,立刻睜大了眼睛,頗有驚喜地說道:“原來你們是校友,你也是提琴專業的嗎?”

對方似乎應對過很多類似的問題,自如地回答著:“並不是,我是學豎琴的。”

“豎琴學的人比較少,你的專業很不錯。”

淩疏發自肺腑地表達出自己欣賞,這份欣賞更多來自於愛屋及烏。

當她喜歡曲知恒的時候,和他相關的一切都變得不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聊幾句人群就散去了,淩疏見狀,飛快從窗臺上沖洗將鮮花禮盒抱在懷裏,一臉期待地等待著曲知恒走過來。

對方瞥了淩疏一眼,臉上露出一些了然的笑意,然後百無聊賴地說:“提示你一下,你的鮮花可能白買了,他從來不收的。”

“是嗎?”

淩疏覺得這描述似乎和她認識的溫雅的曲知恒有些人設不符,一般來說她認為曲知恒出於禮貌應該也會收下的,並且對對方真心實意地道謝。

“當然了,你看我,我就什麽都不帶,因為帶了也沒用,他不收的。”

對方聳肩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慵懶,她某些方面和淩疏以往接觸的一些藝術家很像。

有些內心的別扭,但是卻比較直白。

這一說,弄得淩疏對自己準備的驚喜反而心裏沒底了,放眼望去,好像確實只有自己帶了鮮花。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龐大鮮花,心裏在思忖著,是不是有些大張旗鼓了。

“好吧,他要是不收也沒關系。”淩疏的想法十分樂觀,她和曲知恒之間,形式並不重要。

兩人又靜等了片刻,曲知恒才從散開的人群中走了過來。

腳步從容,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他的腳步卻帶著急促。

“抱歉,等很久了嗎?”

曲知恒徑直來到淩疏跟前,聲音和語氣和平時一模一樣,似乎和舞臺上演奏的人全然是兩種性格。

原本這個時候淩疏應該將手裏的鮮花送給他的,一盒子的白玫瑰,在黑色禮盒和淺金色的莎草中白得驚人,甚至花瓣處塗抹了金粉,這令這束玫瑰花的價格一下子就上去,而且縮短了玫瑰的壽命。

“沒等多久。”淩疏溫柔地笑著,準備和他一起走出門。

“這是送我的嗎?”曲知恒很早以前就看到淩疏站在走廊上,緊緊抱著這個禮盒。

“如果不是呢?”她輕快地挑了下眉梢,好奇曲知恒反應。

他一如往常,幫她拎重物的姿勢,將她懷中的巨大禮盒接了過來,淡笑道:

“如果不是,我就幫你先拿著,這盒子被你抱著挺費勁的。”

此刻淩疏感受到身旁傳來的燒灼的視線,讓她下意識躲避,因為她真的有認真考慮過對方的說法,只是打臉來得太快也並非淩疏所願。

“Qu,恭喜你回歸。”

身旁之前和淩疏搭話的女人,上前兩步,渾身散發著自信的光芒,見慣舞臺的人總是很難讓人判斷她的從容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扮演的。

“謝謝。”曲知恒看著對方,眼神有些陌生,但他還是很有涵養地點頭回應。

隨後他將手中禮盒單手拿著,騰出一只手去攬住了淩疏。

淩疏看向周圍,人群還沒有徹底散去,很多人都朝她投來或探尋或羨慕的目光,這讓她內心有些忐忑,然後聽到身後不遠處,那個學豎琴的人,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

直到周圍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淩疏才慢慢說道:“世上又要多一個傷心人了。”

曲知恒聽到她沒頭沒腦的話,側頭看向她,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怎麽有這樣的感慨?”

淩疏笑了嘆了口氣:“沒什麽,只是覺得我也要早點出名才行,不然你的粉絲會不會以為我配不上你。”

曲知恒對於粉絲這個詞有些陌生,因為他現在所接觸的圈子,並沒有很誇張的狂熱粉,多數人欣賞他,是沖著他的實力而來的,粉絲群體並不覆雜。

“怎麽會?”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道,然後又意識到淩疏在開玩笑,旋即笑容漾開。

“你在我這裏有很多特權的,和別人不一樣。”哪怕是面對一句玩笑,他都在耐心地解釋道。

“比如?”淩疏也好奇到底具體什麽算特權。

“比如這個。”他笑著地下頭,傾身到她跟前。

淩疏楞了楞,隨即笑了開來,然後擡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耳朵,然後不知饜足地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才肯罷休。

可下一秒,他閉上雙眼低頭吻了一下她的唇。

那天正好是冬天的最後一天,不過一瞬,就迎來了來年春天。

*

淩疏對於國內的音綜,原本充分很是充分,但是她一邊兼顧德國的學業,一邊飛回國比賽有時候有些吃力了,全靠上一世的舞臺經驗幫助她晉級了一輪又一輪。

決賽之前,她本該提前兩天就抵達國內,留了兩天的時間調整時差,但是由於遇到了臺風天,飛機被臨時取消了。

等曲知恒陪她一切落地S市的時候,離比賽錄制已經不到六個小時。

幾乎是馬不停蹄趕往現場,連造型師都來不及給她布置精致妝容了。

通常來說,充分的休息對於歌手的嗓子來說尤為重要,但是最近她確實沒有讓自己的嗓子得到休息,而且決賽她準備的曲子有一定挑戰性,再加上上一世的冠軍選手已經與她決賽相見了。

她其實自己心裏也沒底。

“如果這一次不能奪冠的話,你等我明年再來參加一次,我會一直參加下去,直到奪冠。”

這是淩疏化好妝之後,去休息室跟曲知恒說的話。

“別有壓力,無論會不會奪冠,至少我認可你的實力。”曲知恒將她引到自己身邊坐下,淩疏下意識想蹭蹭他的耳朵,但是想到化妝師工作不易,只好作罷。

淩疏笑說:“你可真會安慰人,你等會兒看到一個姓徐的女生,你就知道我面臨的是多麽強勁的對手。”

徐嘉浥是第一屆冠軍選手,也曾是公認的歷史上綜合實力最強的對手。

對方畢業於國內頂尖音樂學院流行唱法,老師更是上一代流行樂翹楚,在參賽之前已經出道過了,而且成年後已經發表了三張專輯,在古風圈子也有自己的忠實粉絲。

淩疏覺得自己可能選擇了地獄級難度作為這一世流行樂的開場。

但是最幸運的是,可能是在休息室內曲知恒地給她的那杯熱茶起了點作用,自己在擂臺賽三輪下來嗓子狀態都保持得不錯。

這一次淩疏也擔心會遇到上一世那種音樂版權被臨時取消的極端狀況,於是她提起準備了一些原創曲目,以備不時之需。

她最終還是帶來了上一世的成名曲,如果對方實力太強勁的話,這也許會是她最後的底牌。

一首歌曲火起來,需要強烈的時代性,也許還伴隨著一些令人扼腕的年度事件。

所以那首曲子是不是不是真正的底牌,對於淩疏自己,也是未知的。

最後一輪歌曲演唱完畢,淩疏擡頭看著大屏幕上的投票結果,和徐嘉浥幾乎不相上下。

雙方都有些緊張,徐嘉浥是屬於大氣磅礴的唱腔,聲音很有辨識度的同時,容易帶動場上氣氛。

徐嘉浥本就是一個可敬的對手,即便今日淩疏今日惜敗,內心也可以接受。

最後一曲即興曲目,算是她與徐嘉浥之間的加時賽,因為她們雙方的票數咬得太死,比賽規定網絡投票中一定要有三百票以上的差距才能得出決定勝負。

於是進入最後異常角逐,選擇演唱曲目在這一路尤為關鍵,也許這一刻已經並非簡單的實力追逐,而是考驗雙方在高壓氣氛下的抉擇。

站在聚光等下,臺下黑壓壓一片,但是淩疏卻清楚知道曲知恒坐在觀眾席的哪裏,只需要將視線轉向他的方向,她仿佛就能獲得無限的力量。

徐嘉浥的曲目量很大,她選了一首自己老師的當年的成名曲,進行了提前改編,從聽覺上已經是爐火純青的程度,再加上絕對的實力演唱,在淩疏出場之前,雙方的票數開始出現了斷層。

只不過演唱中,選手是看不見的。

淩疏站上舞臺的那一刻,場上的觀眾似乎沒有剛才那麽熱烈,似乎還沈浸於徐嘉浥帶來的震撼體驗中。

徐嘉浥來臺下,坐著聽淩疏的演唱,臉上的緊張已經消失大半,她並不是一個高傲的人,有的只是實力之下的自信而已。

其實淩疏屏幕上的個人介紹,是在德國學歌劇表演的本科學生,從學業上似乎就比徐嘉浥弱了一些,但是歌劇專業學生這個身份,也成為這檔節目的決賽買點之一。

這一世獨自面對決賽舞臺的淩疏,不過十九歲的軀體,她在這龐大的舞臺下,顯得過於年輕。

年輕到讓人誤以為她承擔不了王冠之重。

她在臺下思考演唱曲目的時候,無數次想拿出曲知恒送給她的“王牌”,但是她依賴這張底牌似乎已經太久,於是她想到一個有些冒險的構想。

第一份,曾是曲知恒的絕筆手稿。

還有一份……是曾經曲知恒錄下的,想要在安樂死時候聽的臨終曲。

《絕代歌姬》裏的選段是她的最愛,也是她難得毫無失誤的歌劇曲目。

於是,她在手稿原曲中尋找一段旋律作為支點,從而引出《絕代歌姬》的唱段,以悠揚而悲傷極致的清唱歌聲作為全曲的結尾。

上次Hank問她,如何將流行樂和歌劇進行結合,這將是她交出的第一份答卷。

很冒險,但是只有在龐大的舞臺上進行嘗試,才能讓最多的人聽到,才可以知道來自觀眾最直接的反應。

於是,她開始了,第一段流行她已經熟悉到每一個字都能承載情感,而第二段歌劇選段則是她真正的舒適圈。

歌劇院的歌劇演唱,得益於歌劇院本身的特殊結構,所以歌劇演員是無話筒擴音演唱,但是如今不在歌劇廳,她只得將話筒拿遠,幾乎是遠到腰際,這樣才能保證她全曲的音量是均勻的。

待餘音在縹緲中結束,淩疏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也沒有聽見掌聲,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短暫失聰了。

其實令淩疏意外的是,徐嘉浥竟然站起身先行鼓掌的,她向來是一個比較自信的選手,從未在這檔節目裏表達對誰的讚賞,雖然對方臉色很臭,看起來有些不情願,但是從藝術的角度,她的行動是客觀。

掌聲如同會傳染一樣,眼前是黑暗的觀眾席,卻在短暫停頓一瞬之後,掌聲雷動。

網絡投票開始上升,以追趕之勢全速沖破了終點,在投票拉開三百票差距的時候,淩疏開始變成橙色,隨著差距逐漸拉大,又變成了紅色,以勝利收官。

淩疏奪冠了……

徐嘉浥站在臺上,遺憾地露出笑容,然後在一旁為她鼓掌。

她們雙方之間進行了擁抱,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

淩疏對她說:“你是我最可敬的對手,有強勁的實力。”

她本想徐嘉浥,她曾目睹徐嘉浥在未來紅透半邊天,但是她最終沒有說,因為她早已知道,徐嘉浥的實力註定不會被埋沒。

徐嘉浥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她開玩笑說:

“輸給一個還在讀本科的大學生,我真的很沒面子好嗎?不過……我承認你最後一曲有震驚到我,以後有機會,教我幾句美聲唄。”

淩疏笑著答應了。

那天之後,原本在上一世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在一場棋逢對手的角逐後,互相留了聯系方式,成為了要好的朋友。

也為未來的流行樂舞臺,貢獻了無數珍貴的神仙舞臺和夢幻聯動。

她們之間的風格有很大的差異,於是各自在自己的領域中發光發熱。

淩疏從後臺走出來的時候,她的雙腳幾乎是飄的,手心因為緊張全是汗珠。

從未敢想象自己心中所想,竟然在一天之間都完成了。

一擡頭,曲知恒如當日淩疏所憧憬的那樣,抱著花束,穿戴紳士,在人群後等她。

他啊,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樣,長身玉立,在人群中耀眼到只需一眼,就能看清他所處的方向。

只不過比賽現場上,那隱藏在黑暗盡頭的觀眾席邊緣,坐著另一個身影。

封臣在比賽後,臉上掛著笑,淡淡起身,然後轉身匯入了退場的人潮中。

在決賽前夕,他的助理打電話給他:“封醫生,最近我想回國度假,可以嗎?”

“可以,正好……我也想給自己放個假。”

他當晚就乘坐瑞士航空的頭等艙,從蘇黎世直飛S市,買到了最邊緣的座位,趕淩疏這一世的演出。

上一世是如何見到她的呢,大概是他恰好回國參加精神疾病的學術論壇,主辦方是這檔綜藝的讚助商之一,於是在學術論壇結束當晚,他收到了一份貴賓席邀請函。

原本他對娛樂節目不感冒的,但是當天他返航的航班也受到一個臺風天的影響,航班取消。

當然,他鬼使神差地拿著那張貴賓席的票,坐在了觀眾席前排。

他的表現很是安靜,身著休閑西裝,與周圍觀眾的聲嘶力竭格格不入。

那場據說是國內罕見的高水平比賽,但是他不以為然。

身為精神病醫生,要去傾聽病人們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經讓他工作壓力很大,現場的尖叫聲更是讓他腦袋嗡嗡作響。

他正準備起身離場的時候,舞臺上卻突然亮起,是她帶著一首震撼人心的原創曲目登臺。

也許對她的好感,開始於她唱歌的時候,觀眾席有短暫幾分鐘的安靜吧,讓他從拿煩人的聲響中解脫出來。

畢竟,身為精神病醫生平時已經很煩了,還必須保持情緒穩定。

後來,她奪冠了。

這一點沒有出乎他的預料,因為他覺得能讓觀眾席安靜下來的人,奪冠當之無愧。

他那天之後重新回到瑞士坐診,每天見到不同類型的精神病病人,有時候這份工作讓他心裏有無法消弭的煩悶。

他開始不理解在瑞士當醫生的意義,雖然似乎賺得不少,卻好像不知道花在哪裏。

畢竟瑞士真的很無聊。

漸漸地,他的華人助理似乎很與時俱進,在辦公室偶爾會放些國內的流行歌曲。

他對曲子本身毫無興趣,因為只有能治愈他內心煩躁的曲子,在他這裏才能勉強稱為好曲子。

他對聲音的記憶力並不差,以至於某一天午後,助理為他送來一杯咖啡,屋外傳來了樂聲。

在助理走之後,被他突然叫住,“你怎麽也聽這曲子?”

他能聽出這是那日能讓瘋狂得像猴子山一樣的觀眾席安靜的曲子。

助理深感意外,就像發現老頭子也會網上沖浪那樣的意外,然後說:“您也聽過?這歌手我從她音綜出道至今一直關註著,我就隱隱覺得她回火,果不其然,現在單曲榜第一。”

助理描述這個人的時候,有種看女兒初長成的欣慰感。

他揉揉太陽穴,說得像誰沒有見她出道一樣,那個人當天奪冠,他甚至就在現場。

但是他沒有告訴助理這個事實,因為他依舊像扮演助理心中不網上沖浪的古板醫生的形象。

這也許是精神病醫生,為數不多的趣味,說不上算不算惡趣味。

不過,他無所謂。

後來他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會格外關註在國內舉辦的醫術交流活動。

因為只有學術交流,他才能有充分的理由,有幾天的時間不去面對他“可愛”的病人們。

每次學術交流,他都會在國內待到自己假期結束,然後算好飛機的時間,一下飛機就準時上班,一分鐘都不耽誤。

他每次都會在票務網站上瀏覽很久,然後在自己一個人在國內的時候,買上一張那個人演唱會的門票。

他想象不到,國內如何評判一個歌手優秀與否,總之每次她的門票都是告罄的。

那時候他大概可以從買票方面,判斷她似乎在國內真的很紅。

精神科醫生的學習能力,還不錯,他很快就發現了國內票務的運行規則,從而甚至開通微信,加了幾個中間商——也就是黃牛。

認識中間商之後,他每次回國都不會走空,只要花錢方面慷慨些,他就能得到最好的座位。

不過,對於中間商來說,他向來慷慨。

於是,他總是在演唱會的前排,一臉深沈地聽著她的歌。

她的粉絲似乎很狂熱,不要命喊著她的名字,身為醫生基本的修養,他很擔心她歌迷的聲帶。

但是耳鼻喉科不歸他,所以他沒有多管閑事。

他在那些喊叫聲中,又一次準備離場,但是她的歌聲響起,那些狂熱歌迷就會幼兒園裏聽到搖鈴後的小朋友還乖。

後來不知道是哪位多事的歌迷,發現他西裝革履而且總是出現在那個人演唱會的前排。

他的側臉照片上了熱搜,有很多人試圖查出他在哪裏工作。

那當然是一無所獲,因為他一年中沒有幾天在國內。

他只覺得網絡上大喊著喜歡他長相的那些人像無畏的傻子,但是那些人時而也有可愛之處。

他開始明白她成名後的感覺了,大概有些膽戰心驚擔心別人打擾自己的生活,覺得他們有點傻,但是傻得可愛。

不過他仍然記得自己本職工作是精神病醫生,在退休之前,他不能將自己變成精神病。

不然就愧對他的博士學位和從醫經驗了。

他最終動用了一些關系,讓自己的照片從網絡上消失。

但是他依舊會找中間商買她的演唱會門票,只不過他不再西裝革履去看演唱會,而是穿上休閑裝,讓自己在放飛自我的“猴子”中間顯得像個“猴子”。

雖然猴子這個形容不大禮貌,不符合他所受的教育。

但是人們難道指望一個精神病醫生一直保持體面和高素質嗎,沒有瘋掉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知道將自己的信息從網絡上抹去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黑壓壓觀眾席裏一個喜愛聽她唱歌的瘋狂的普通“猴子”而已。

去看演唱會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調節自己的精神狀態而已,因為精神病醫生也需要註重自己的精神健康。

身為精神病醫生,並不意味著不會得精神病,醫者難自醫,醫生其實更容易得精神病,且無可救藥的那種。

終於,他在年底的時候又一次飛回國。

那場年度盛典是邀請制的,這一次不能找中間商買票了,也許他國內的人脈就是這樣被用掉的吧。

他找到了盛典的讚助商,讚助商的小兒子曾經是他的病人。

於是,他又一次獲得了邀請函,而且是坐在樓上單間。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西裝革履了,因為不是演唱會,所以臺下並沒有“猴子”,於是他很幸運,不用成為“猴子”。

這天他又一次發現,原來她在一年時間內,已經從一個音綜選手,成為了真正的明星。

她的面容沒什麽改變,就是比剛出道的時候消瘦不少。

有些時候,他在想,成為明星之後,是不是比當精神科醫生更容易成為精神病。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不妨飛一趟瑞士找自己會診。

但是這是她成為明星的第一年,應該還不至於這麽嚴重。

他在盛典徹底結束之前起身離場,因為他的飛機快起飛了,等落地之後還有三個病人等著他。

只不過這天,下著小雨,他沒有帶助理,也沒有帶司機。

他冒著雨過馬路的時候,一輛轎車失控般撞向他。

在閉眼的那一刻,他慶幸自己退休前並沒有成為精神病人。

還有,明天不需要坐診了,他可以無限休息了。

還有,沒有機會找中間商買票了。

還有,不用當演唱會的“猴子”了。

還有,不用聽她唱歌,世界也是徹底安靜的。

還有,他的博士學位和從醫經歷似乎有些可惜,因為他才剛接觸新型療法不久。

真是學術界的遺憾,原本學術論壇上,各國學者都希望與他一同對新型療法進行臨床驗證來著。

還有,他真的是一個好醫生,比較敬業,只是調節心情的方式特殊了些。

還有,她似乎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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